冬月,有些树落叶了;凝霜的地上,漫去淡淡的、困倦的晨光。气温跌下去,热的水汽到处地蒸腾……
这寒冷的一天,是岁暮的日子,是对时光挽歌的预告,是一种害怕,一种疲劳已久的休憩的安心……——
审判开始了。
还是上次的法庭。照理,最终审判是不允许记者和闲人来的;但这次破了例,那是余想借以威慑一下;他很满意地搂上彤,对她建设性的意见再次予以肯定。彤微微一笑。
法官从席位上纵目望去——那是一派多么详和的画面啊:大家安静地坐着,有的低声耳语,有的做着笔记,有人在抓紧时间补充睡眠……对于他们,这不过是一次照常的出席、一次平常的工作罢了;也有人在兴奋,为的这次开辟性的审判。除掉少数几个,他们应该连秦是谁都只在报纸上了解过吧。法官这么想着,暗自笑了;余厅长啊余厅长,你可真是心中没谱啊,等到石头砸了脚,可不要来怪我——他不露痕迹地扫了对方一眼,搂着彤探身调笑呢;他给秘书丢个眼色,附耳说了什么,秘书点头,离开了位置。余,没道理我要唯你是从,再怎么说,我是个法官,是奉公理来的;我布赣刑可不愿当害人的奴隶……
一声槌响。人与命运的双眼同时睁开了。
从进入法庭,秦就一直紧闭着眼;他不想再去看那些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喧闹、躁动;而后渐渐地静下去,他更是完全浸入了回忆与心灵里,更不愿出来了;现在猝然的视见,让他一时有些不明白——他几乎忘了自己在哪,甚至是谁……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法官——那个未告诉他庭规的法官——正在宣读他的罪证,而他也才注意到座席中有几副熟面孔:北、顾、“自由”、步杰、璧——他低着头,心不在焉的,身边看不到玉和飨;还有坐在后面的余、彤;以及一些见过一两面的、叫不上名字的人……身后谲忘的手压得很死,抵在他的背上,完全是不必要、而故意为难的……秦又闭上了眼……他准备好了,虽不至于死,但他的人生也大抵到头了——一眼看到头的人生!抑郁入髓,无能为力……
“所以,经过我们的多番商榷,秦最终的审判是——”
那高举的似乎是代表了所谓的法理、公理的木槌,挡住了一束灯光,映在秦的不可思议的震惊的瞳幕中,划下一道连绵了多少岁月和情理的残轨——
“驱逐此镇!永不接纳!”
咚。木槌落下。
审判,结束了。
“驱逐……驱逐……那和我逃离此地……只是合法了……”
秦有些不相信,嘀咕着。身后的谲忘冷哼一声,最后推了一下秦的背,转身走了。人们激烈地讨论着,疑惑,说笑,无所谓,分析,和个别的由衷的喜悦。法官望向余,公式性地笑着点头,对方勉强回应了一下,可是眼皮在跳,肌肉绷得有些难看;人们渐渐散去了;几名警员带着秦去办手续,法官若有若无地跟着,北等人被拦住,只能先离开。
余一回到镇厅,就忍不住骂了几句;要不是刚才彤说服了自己,他哪会让秦跑掉;他分明清楚得很,老李一定留了后手,只要秦脱离他的掌控,那危险的就是他了……但他现在想想,这个处理也不见得是坏事;正如那个秘书传说的,因为这第一次公开审判的影响太大,还是不要重罚来得好,对镇厅方面的形象也有利——他完全没去想是彤让他公开的,他下意识断定不过是疏忽和巧合;况且,谁说秦出了镇就安全了呢?人嘛,总有些意外的嘛……他狰狞地笑了几声,叫来了谲忘……
而秦那边,已经办好了手续,正作准备离开了。他获批回到酒屋收拾行李。再度踏进门的那一刻,秦的视线不由模糊起来:他又回来了,而且是回复了合法之身,可为的是要走……他不胜爱怜地抚着桌角,拭去上面的灰,看那许多年前留下的细小的划痕,和被时间腐掉的几块木皮……他将那个酒杯作了清洗,放回柜架上,那只苍蝇已不在了……他尽可能地做了清洁,把剩余的瓶罐排列整齐,把结挂的蛛网卷起除掉,把那幅歪了的画——是一老一小的速写——扶正,把那个闪烁的灯泡换了新的……然后,他打开了那个暗阁,看到了那个行李箱;他拿了出来,有些愣神,仿佛上面还有老李的布满老茧的手的余温,那天那个默默收拾的背影又浮现出来了……哦,该走了。是的,他该走了。他还留恋什么呢?他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走罢。他该走了。
门口,秦拖着行李出来,照见了法官,坐在一旁的阶沿上,看样子在等他;秦对他的态度有些复杂,干脆保持着沉默。法官站起来,两人相觑了许久;最后,他轻笑一声,拍了拍秦的臂膀,有些苦涩地说:
“去吧,去走你的前途吧。我很抱歉,我没有能力完全地帮你,余会直接不顾体统和律令的;我只能做到这了,让你离开这里……去吧,但是别忘了回来,我相信你能够做到,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我把我的心和力交给你(他在自己的胸上敲了两拳,贴上了秦的胸);你要回来,救出老李,告诉镇厅他们该滚了——我了解老李,他一定给了你方法的;你也要小心,余他不会轻易放弃,可能会暗中害你、甚至杀你……”
法官沉默下去。许久,他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