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春院的某处院落中,一位面色和善的微胖中年汉子正睡眼惺忪半躺半坐在那绣着交颈青蓝鸳鸯的锦绣堆中,被子很是放浪地乱七八糟堆在榻上权且做个倚靠。
那中年的汉子面色微黄,正举着茶盏轻轻吹凉。
盏中既不是温好的酒,也不是泡好的茶,两颗去了核的干枣与几颗枸杞在茶盏中浮浮沉沉。中年汉子对着榻下正侍立的年轻统制官尴尬一笑。
“人老了,补一补气血。”
稍远处的珠帘里,一位歌姬侧耳自惭形秽地抱着琵琶,低眉顺眼忘却了眼前还有两位不知名却出手阔绰的古怪恩客。
许管事掀开门口的帷幕,轻轻走到那歌姬背后示意让她出去不要听到太多不该听到的东西。
“大帅,小司马和萧公子已经按计划接触到那位鸣珂翁了。只是……”
中年人和善笑笑。大帅这个名号在西宁州地界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当得起……虽然州府事务与西军事务均由中道极相公决断,这位西军主帅数十年来不过随声附和,可西宁州六统制之所以被称作西宁州六统制,又或是西军六统制而不是经略府六统制,自然有这样叫和不这样叫的道理。
“只是什么?”
许管事回禀道:“只是似乎小司马并没有发觉那鸣珂翁的异常。大帅事先查验过那孟旭十年来的所检验的古董,才发现大多具有当年西蜀宫廷特色……小司马不过看了两件物事,如何能发觉异常?”
折御清从榻上挺了挺身子。
“老许呀,你见过聪明人,可没见过绝顶聪明的人。”折御清叹息一声。“比如你其实是许家支脉,却兵行险着连姓都不改,硬生生潜入我大帅府做了一辈子管事。至少在前一刻,你的心里一定还觉得这件事情做的天衣无缝,我大帅府中多是酒囊饭桶,是也不是?”
许管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全身战栗。
“求……求大帅……开恩。”
折御清自顾自慢悠悠饮了一口茶。
“可你一念之仁,前两天收留的那位本家侄子,便是比你更聪明的人。居然从你当差回来袍袖上的核桃油油渍,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秘密……你自己说,这是你的聪明?……还是他的聪明?”
许管事终于明白,在折御清与折淹客这对叔侄的游戏中,自己不过是用来给折淹客提示的一件物事而已。
许管事不再求情,痛苦地将额头重重贴在地上。
“起来吧老许,你那侄子的头颅,聂统制已经带来了。”折御清看着眼前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得力老管事,不由得又叹息了一声。“许家现下的家主是许神虚,他目下正在我大帅府前扣门求见……去吧……”
“这件事情办完,你我主仆二人四十三年情分算是尽了……”
“许管事,今后在我那侄儿手下做事……就不比往昔了。”
从老许到许管事,称呼已然悄然发生变化,自然是疏远的证明。然而毕竟目前门外的哪个匣子里头,不是老许的头颅而是小许的头颅,这便说明至少这四十三年的情分。
许管事双目老泪纵横,面如死灰,起身木木向外走去。
那位被称作聂统制官的青年,看着那颓败的背影,带着询问的神色用食指在空中绘了一个很是充满杀气的圈。
折御清摇摇头,神色郁郁挑开另一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