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大爷!”,寨墙上有人叫喊,却是郑乐密。墙上墙下对答了几句,郑乐密叫道:“筐里可是虎背坡砍下的脑瓜?”。孙名亚应了一声是。郑乐密的袋脑随即在垛口上消失了,只听寨内传来嚷叫:“家里有人死在虎背坡,叫砍了脑袋的,快来认领,掌家的绵善,花了一大注银子才将脑壳赎回,死人方好超生,可都莫丧了良心,忘了掌家的恩典”。刘洪勋与孙名亚对视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二人正欲进寨门,忽地从寨里冲出几个女人,哭天抢地冲下坡去,一个老妇跌了一跤,趴在地上起不来,旁人只顾从她身边冲过去,随即,更多的人冲了出来,孙名亚与刘洪勋只得引马在寨门旁。刘洪勋道:“先生是个有学问的,只怕往后去应科甲,闪下俺们”。孙名亚叹了一声,道:“一百秀才莫欢喜,五个贡生三个举,四十五个平平过,四十五个穷到底。那年说话要举了,却遭了贼,如今功名全不在心上,八股制艺取的是功名,景从二爷取的是功业,立业重于立名”。
终于,二人打马进寨,刚进寨门,刘洪勋便看到一口井,孙名亚介绍道,寨中有三口井,不受制,比璞笠山强多了。刘洪勋点了点头,四下观瞧,寨子与普通的村庄没什么分别,只是住得紧凑了些,茅屋破墙,堆垃圾的粪堆,泥地上满是褶子,路边立着茅房,镶在地里的粪缸无遮无掩,发出酸臭。院墙边一座茅房连着猪圈,伴着猪哼哼,茅房里边有人骂道:“恁有得吃,俺还没得吃呢,唉,这一家子咋熬,滚!”,却是大便时被猪拱了屁股。
村街上一队人忽地歌咏起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干革命靠的是统一思想。刘洪起问道,啥叫干哥命?孙名亚道,俄往省上去了几日,也不知晓。刘洪超道,老二就是会日怪。二人由村街拐进更窄的村巷,立马在一棵箭杆杨下,门口两个持枪的寨丁识不得刘洪勋,只道,孙先生回了。
屋内,老寿星站在陈旧的年画里,拄着拐捧着桃,笑盈盈地立在松柏下,仙鹤在头顶飞舞。画下面是一张条几,条几甚长,甚高,上面摆着不值钱的瓷瓶,瓶里插着鸡毛掸子,条几下是张八仙桌,不用时,八仙桌便缩到条几下,以免占地方,这是自宋代以来,千年不变的堂屋格局,唐代则不是这样,因为唐代睡的是榻榻米,没桌子没板凳。
刘洪起与金皋坐在老寿星下。刘洪起问道:“这几天寨中走了几个?”。金皋回道:“拿刀的走了四十几个,拖家带口的走了七八户,银子下去了近千两,这般下去——”,刘洪起道:“不妨,得了寨子,还得了两千两陪嫁,专款专用么”。又自语道,下去了一成。刘洪起又道:“搅家不良的,不想居家过日子的,想来快钱的,多在这一成之中”。刘洪勋道:“上回是停饷散伙,这回是关饷散伙,旁人是招兵买马,老二你不离一个散伙”。刘洪起笑道:“兵在精不在多,精不精,武艺好练,人心难说”。
刘洪起道:“老三与郭虎伤了,黄脸不在了,郑二是个六叶子,俺手上没几个办事人”。正说话间,李伟国进来,手里执着张贴子,他行了礼,将贴子奉上,道,平头垛下的。刘洪起打开一看,是郭三海的拜贴,里边文绉绉地说,某地一别三年,依违太久,明日为刘兄生辰,特备薄礼,治礼奉贺,过午一叙,以慰渴望,幸勿见却,又说刘洪起铲平侯鹭鸶是追赃翦恶,普邑同庆,人心感荷。落款是不伦不类的某某寄纸,将拜贴变成了书信的格式。刘洪起看了看,便将拜贴撇在一边,问道,今个几了?金皋道二十一了,刘洪起这才想到明天是自已的生日,他道我不过生辰,又问下贴之人走未走,李伟国说在寨门楼子上候着呢,刘洪起道:“叫他回去替我多拜上郭杆架,我弄老侯,只因老侯欺人太甚,庆生就免了,郭杆架若肯赏光,明日杯水候叙”。李伟国应了句是,下去了。
金皋道,郭三海这是害怕了,刘洪起笑了笑,只道,倒也叫他奉承得快活。
接下来,众人又议了议马匹,老虎背一战,官兵的军马折损甚多,战场上缴了几匹,自然不会送给刘洪起,攻二郎寨缴了几十匹马,也都叫官兵弄走了,现在刘洪起的马只有十几匹。马是进攻力量,刘洪起还没到发展到那个的阶段,能保住寨子就不错了,所以马匹的事情,只是略议了议。接下来又议牛的事情,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春耕,没牛怎处?金皋说买牛,刘洪起却说买马不买牛,因为马既可以耕地,又可以作战。
最后,便是议人的事情。老虎背一战,折了郭黄脸,老江,伤了郭虎,刘洪道,曾经的镖师,刘洪起手上如今只剩六骑,寨中缺乏压制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