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墙之上,银面白衣的洛天涯孑然而立。风过之处,兜起他白衣下摆,翩翩翻飞如舞,愈发显得那岿然不动的身姿,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绝。
宋青与他相隔不过两步之距,只抬一抬手,便可触碰到他的衣角,却不知何故,这咫尺之距,总如横亘着无形的屏障,让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宋青毫不怀疑,在这个世上,她是他最亲近最信任之人,但那一道无形的屏障,却连她也无法逾越。
足足半个时辰,他一言不发,她默然不语。
宋青本不是怯懦瑟缩的性子,但每每在洛天涯的面前,她总不能像对待他人一般从容练达,尤其是心知做了错事时,她在他这里,便仿佛一下子被打回了他们初见时的年纪懵懂无知的七岁。
七岁的宋青,在无所不知的师傅面前,除了垂头丧气的抠手指还能如何?
“啪”的一声,又如往常一般,洛天涯一巴掌拍开宋青手,恨铁不成钢的睨着她。
银色面具不知何时已被他拿掉,露出了那张惑乱人心的精致面容,但此时那面容上寒霜一片,更使他的面庞欺霜胜雪一般的白。
宋青咬了咬唇,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虽然根据以往的经验,主动认错,并不会得到从宽处理的优待,但以目前的形势判断,她若不开口,师傅也不会先说话,显然,比耐心的话,她绝对耗不过师傅。
“嗯!”宋青嗽了嗽嗓子,小声道:“我并未刻意寻她,只是碰巧……”
洛天涯的目光纹丝不动的落在宋青的脸上,如一面可反映出一切真实的镜子,让她再也说不下去。
宋青垂了头,声音更小了些:“我确是让陆殉查找过她的行迹,但并未找到,这一回,真的只是碰巧,我没想到她会与孙蠡在一处。”
“她若无身孕,不过是一个无用的妇人。”洛天涯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是生是死,皆不足道。可是……”
宋青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辩白道:“那孩子,或可给咱们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不必!”洛天涯斩钉截铁:“你不需要!”
宋青嘴里发苦。的确,谋反便谋反,她不需打着谁的旗号粉饰,但那个孩子……
宋青心中酸楚,眼里便闪了泪花,颤声道:“他毕竟为我而死,他的骨肉我怎能置之不理……”
“那本就是他的宿命……”洛天涯怒声打断宋青,却在半句话冲口而出后突然噤了声,他眼里闪过一丝懊恼,虽一闪而过,仍是被宋青看得清清楚楚,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什么意思?什么是他的宿命?”
洛天涯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寒霜依旧,语气却柔缓了许多:“青儿,摘取天下,是否为你所欲?”
宋青抿唇不语。
凭心而论,她对天下对权势全无兴趣,她只是想不受摆布的活着,哪怕只做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寻常百姓。
然而,她一人或可隐姓埋名避世而居,但她的父亲、云姨还有尚且年少的弟弟又当如何?那跟随她十几年的银面铁骑又当如何?再说,即便避世而居,便逃得了皇权的摆布么?
不受摆布这四个字,又怎会是寻常百姓可以肖想的?不仅寻常百姓不能,便是她们这对被皇帝看作是拥兵自重的宋家父女,不也不得不为忠臣二字,而任由皇命摆布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身在何处,身为何人,都逃脱不了皇权的摆布。
既然如此,只有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拿在手中,才能真正的不受摆布!
这便是宋青决定与东凌朝廷分庭抗礼的其中一个理由,而另一个深埋在她心底,甚至连她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理由,是复仇!
在这场江山易主的阴谋中,凌楚寒与凌楚宸双双殒命,而那隐藏最深的凌楚安却毫发无伤的坐享其成。
虽说是成王败寇,既想染指江山,便要承担一败涂地的后果。但是,宋青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不管是为了凌楚寒,还是凌楚宸,她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江山堂而皇之的落在凌楚安的手中!
宋青抬起头,看定洛天涯,轻而坚定地说了一个字:“是!”
“既如此,你当明白,若有闪失,葬送的不是你一个人的性命!”洛天涯语气依然平缓,听不出半分的责难与严厉,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一道鞭子抽打在宋青的脸上。
洛天涯看着她青红交加的脸色,又道:“你当知留下他的后果。”
宋青羞愧的低了头,再不敢与洛天涯那平静的目光对视。
沈青瑶腹中的,是东陵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这个名正言顺,她或可不用,却无法阻止他人的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