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来时相遇夕阳中天回北斗挂西楼
片片雪花,柔柔轻轻的在风中回旋着,轻呼着,拥向无边的大地。
雪并不大,虽是整个武周山都被涂成了一片银装素裹,但一弯山泉却仍是蜿蜓自在,悠悠的自山上泻下。雪花飞转着落进泉水里,随即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将那泉水镇得更加冰冷。
两个男子正百无聊赖的在泉水边踱来踱去。
雪并不厚,经不得两人不住践踏,露出了下面的黄泥青岩,有些难看,两人却是全无知觉,不住的来回踱步,都皱着眉头,神色不展。
雪天之中,万物皆寂,静悄悄的,就只有他两人的脚步声响个不停。
一个年轻些的终是耐不住性子,打破了这沉寂:
七哥,天都要黑了,你说那人究竟还会不会来?
说话之人只二十出头,长的甚为文静,双手修长。腰间并未悬刀挂剑,但衣服微微鼓起,似是在里面盘了什么东西。
另一个人年纪长些,但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蓄了个八字胡,面色甚是清冷,腰间挂着把剑。他听那年轻人开口,苦笑一声,道:那人行事是出了名的无理可依,我怎么能知道。
又道:伟子,你急了?
那年轻人也知道他必是这等回答,只是太过无聊,找些话说,听他相询,笑道:有些吧,想想其它兄弟,现在已经该张罗着晚饭的事了。
那七哥看看他,忽地笑道:你想的是晚饭么?
那年轻人微微一滞,笑道:那还能想什么?却已有些不大自然。
那七哥笑道:你是怕你不在旁边,别人又和芝妹搭话吧?
那年轻人被他说中心事,脸一红,笑道: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关我什么事?
那七哥哈哈大笑,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有什么好害羞的。
又道:再忍一忍,宫主不是说了吗,那人虽是名声不佳,却非宵小鼠辈,决不是夜袭之人。若是天黑还不见他,便不会来了。
忽听得一个声音叹道:姬宫主谬赞了,老夫真是愧不敢当。声音低沉,却甚是清晰,如在耳边。
两人大吃一惊,急旋身查看时,只见空荡荡一片雪地,那里有人?
又听那声音道:其实老夫今天早上便已入大同,只为贪看华严寺景,又和那方丈辩了些法,以是晚到,不意竟劳两位在这竟天飞雪中枯立相候,真是惶恐惭愧。
两人知那人必是用千里传音之法自远处将语声传来,但此地视野开阔,两人目力又强,里余之内,都看得清清楚楚,却那有人在?
又听得那声音道:昂日鸡庄伟,翼火蛇高丙,竟出动二十八宿之二来仰客,姬宫主好重的礼数啊,周某空手而来,委实有些失礼了。
既然这样,就拿你们两个的性命做见面礼吧!
话语中充满了挑衅与敌意,却又有着无比的自信和强悍,高丙庄伟虽都久历江湖,惯经风浪,听到他的声音,背上竟也不自由主的微微发冷。
特别是,他们知道,这个人,有着足够的资格,说出随便怎样狂妄的话来…
两人努力想辨出他所在方位,但话音入耳,盘旋不已,全然听不出方向所在,两人心下又惊又怕,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庄伟眼力好些,先看到动静,惊道:七哥,你看那边!
高丙沿他所指看去,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里余之外,一个小小黑点正在不住移动,似是个人形,但如真是他的话,那他刚才难道是在数里之外说话?
内心深处,他们本都极是期盼着今晚这一战,据称数十年来就从未全力出过手的宫主,会不会将玄天八功的妙处,尽数展于人前,是他们私下打赌的好材料。
当然,他们所赌的,不过是两人会打多久,和会怎样结束这一战而已,谁胜谁负,在他们看来,是一个无聊的赌题,也是一个没有悬念的赌题。
只要姬北斗全力出手,就是天下无敌,在武林中,这是一个传说,而在玄天宫弟子的心中,则是一个真理。
但是。现在,这一刻中,这两人开始怀疑自己原来的信心。无它,只为着,他们知道,要在数里之外,将语声清清楚楚的送过来,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
宫主,他能做到吗?
对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惧,但是…也就只是眼中的惊惧而已。
北斗兄御下果然有方,明知不敌,却不肯逃去。
叹息着,他已来到近前,两人都看清了他的模样。却不过四十来岁而已,背上负了一把雨伞,脸上留着两撮胡子,笑眯眯的,甚是可亲。可一想到他方才所言,两人却仍是难以压制下心中的寒意。
老夫只出一招,你们若接得下,便放了你们,如何?
请前辈赐教!
整齐的语声中,皮鞭擎出,宝剑离鞘,如果说他们有些惊恐的话,那么,至少这并没有让他们的手抖动,也没有让他们的眼迷离。
然而,在他的面前,即使是最微小的弱点,也会暴露无遗…
小伙子,有个姑娘在山上等你,是吗?
芝妹还在等我!我要活着回去!我不要死啊!
心意动摇的一刹那,周龟年如闪电般迫近,高丙的剑虽及时封住了他的第一波攻势,可庄伟的鞭,却慢了一慢。
一慢已是足够。
一引一带,剑鞭相缠,低喝一声开!,两人都觉一股大力应声而至,把持不住,掌中兵器脱手飞出。
根本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他的双手,已印到了两人的胸前。
在那一瞬间,连高丙自己都没想到,他的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
可惜啊,看不到他和宫主的一战了…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或许对他是一种安慰吧,不仅仅是他,此刻集结在玄天宫中的众多高手们,到了最后,能够亲眼目睹姬周一战的,也只有两人而已……
碰,碰。
本应是这样的两声闷响,但自大门外飞来的两具人体,却在撞上饭桌之前,被人及时接下。
唔,姬淑礼倒也罢了,那个金大升的反应与速度,却是出乎自己预料之外的快呢。
并不急于进去,他负着手,静静的站在门外,等着里面的混乱与惊扰。
伟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铁石心肠如他,也不禁微微一笑。
有了这样一个口子,那些努力控制住的情绪,就该开始渐渐崩散了吧?
万事开头难啊!
不过,如果就这样混乱下去,他就会很失望,在他的计算中,今天本应是一场苦战,若能这样容易就将他们的秩序瓦解的话…
便无趣啦……
只听见扑的一声轻响,哭声骤然止住,跟着便有几人喝到:苏元,你干什么?
周龟年微微一笑,心道:果然是他,武功纵不如人,但这份得之于天的聪明机敏,却正是合用之才。
跟着就听一个沉稳老成的声音道:元儿作得很好,芝儿伤心过度,一时无法自制,正当让他睡一会。子真,你扶她到后面歇息。一个女子声音答应了一声,脚步响起,向后面去了。
那声音又道:贵客远来,莫教人笑话,各自拿出些礼数来。众人一起答应。
那声音方道:周先生,门外风雪交加,如蒙不弃,请进来一叙如何?
周龟年嘴角挂出一丝笑意,迈进门里。
这是好大的一间厅房,两排长桌上,已摆满了诸色冷菜,墙边堆了一溜酒坛,显是只等姬北斗一句话,就要开宴。
房里有男男女女几十人,正是玄天宫驰名天下的十一律星,二十八宿,见到周龟年进来,一个个都是怒目而视,周龟年却视而不见,缓步而前,直到离姬北斗不足十步时,才站住不动。
姬北斗一直俯身察看庄高二人,直听到周龟年足音停下,方抬起头来,缓缓道:周兄好手段。
他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胡子修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满头长发,却是无拘无束的,披在肩上,在这所有成年男子都要把头发束起的时代,这无疑就是一个标志。
标志着,他有足够的力量和自信,不去理会别人的意见…
周龟年笑道:哦?
姬北斗道:对内家高手来说,龟息之法并不为奇,但周兄竟能别辟奇径,想出了逆施他人身上之法,老夫很是佩服。
周龟年微现佩服之色,道:姬兄好眼力。
姬北斗笑道:说来惭愧,我空有眼力,却找不到解救之法,还要有烦周兄了。
周龟年哈哈大笑,走到两人身前,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听两声呻吟,庄高二人竟醒了过来。
众人无不大惊,纷纷抢了过来,周龟年笑道:这龟息之法甚损元气,他们现在不宜说话动作,还是喝几口热汤,睡一会的好。
忽又笑道:但陆千芝陆姑娘的穴道,却可以解了吧?
姬北斗哈哈一笑,一挥手,已有几人将庄高二人扶了下去。方朗声道:开宴!
此后不外乎添酒加菜,杯筹交错,那也没什么好说,直到酒尽菜残,灯油重添,姬北斗方看向周龟年,笑道:吾闻贤者不轻动,名士不空游,周兄远赴武周,不会就只为着听经说法,把酒论菜吧?
周龟年笑道:姬兄说得好,我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忽地神色转冷,道:姬兄对门下弟子的管束,有些个松啊?
姬北斗笑道:哦?可是有些个不长进的,做了些伤天害理之事么?我近来身子甚倦,久未离山,他们在江湖上怎样行事,我也不大清楚,若有不到之处,还烦周兄给约束些则个。
周龟年笑道:姬兄言重了,贵宫弟子,那轮得到龟年多事?其实江湖上的事情,那有多少道理好讲,无非强存弱亡而已。龟年也是个爱静不爱动的性子,正和姬兄相仿,只是…若是有人不肯安分,想做些个通汉敌金之事,龟年皇命在身,那是身不由已,还请姬兄见谅。
姬北斗笑道:哦?周兄说话真是高深莫测,教我听得云深雾罩,还请明言可好?
周龟年笑道:姬兄不妨问一问,贵宫的牛金牛李弘,女土蝠郑元两位是不是这几天便要远行?
他随口一句,立时有两人面色大变,姬北斗早看在眼里,也不以为意,淡然道:请周兄明示。
周龟年微笑道:据我手下所报,今年腊月十八,洛阳城中,会有个大会,北地各路好汉,多有应约。
原本江湖之会,也是稀松平常,但不知怎地,这会却有些隐秘,似是不大愿意让人知道。而且,据说,到那一天,还会有些南方来的贵客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