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妈,你这是……?”杨真面沉似水地看着来人。
他当然认得眼前这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文儒坊中出名的媒婆王婆。
“哎哟~杨真,你回来的正好。”王婆满脸堆着笑意,仿佛乘风破浪的巨舰,摇着一身的香粉,冲他扑了过来,“我跟你说,大喜大喜呐!”
“什么大喜?”
“韩国公的外甥,小李相公看上你姐姐了,特地托我来求亲的……”王婆子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院子里的箱子,“这不,聘礼都准备好了。”
杨真的脸色更显沉重。
在古代,能够被称为“相公”的人可不多。
除了夫妻之间,相公实际上是宰相的雅称,大明立国之初,实行的还是三省六部制,也就是只有针对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这“三省”的官员,才可以使用的雅称。而且这个人既然是韩国公李善长的外甥……难道是李彬?
可他早已官拜中书省都事,和自己这种平民百姓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再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怎么会看上姐姐的?
姐弟俩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自从父母去世后,两人相依为命,彼此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而几年的相濡以沫,两人日则同出,夜则同屋,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如今居然有人想从自己的身边把姐姐抢走……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狠狠盯了一眼跟在王婆子身后的李府管家达鲁不花。
偏偏那达鲁不花看到杨真注意到自己,还冲他笑了一笑。
于是杨真赶紧把头扭开,否则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下当场拔刀的冲动。
“我跟你说,杨真。”
王婆子并没留意到这些微妙的异样,依然喋喋不休着:“这准是前世修下的缘分,前儿李相公在天光楼见着了你姐,不知怎地一眼就相中了,执意娶为偏房,你说,这可不是前世修来的缘分么?”
杨真:“……”
王婆子:“这虽说是为妾,但俗话说的好,宁为凤尾,不做鸡头,小李相公可是当朝二品大员,又是韩国公的亲戚,加上家资殷实,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亲事。”
杨真:“……”
王婆子:“而且你只管放心,小李相公说了,你姐姐一过门就开脸封姨娘,又体面,又尊贵。将来若是生下一男半女……”
“我姐怎么说?”杨真平静地打断。
只是这平静之下却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她嘛……倒什么也没说。”王婆道,“哎呀~,这种事情女孩子自然是害羞的啦,这是女孩儿家的矜持,有什么好问的……”
“是吗。”杨真暗暗松了口气,王婆后头又说了什么竟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原来姐姐没点头啊……
还好,杨子晴没点头,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也稍稍有了底气。
“行了。”他再次打断王婆滔滔不绝地说词,“这些东西你们收回吧,这椿婚事我是不会答应的。”
仿佛时间的静止,世界这个小小院落中的定格了那么一瞬。
“为,为什么?”王婆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她替人说媒二十年了,从来没失败过,何况这椿婚事她也觉得十拿九稳。
李彬那是什么人?中书省都事,韩国公的外甥,哪个姑娘不眼巴巴儿想嫁给他?在她看来,杨家必定一百个愿意——毕竟能攀上一个国公,对整个杨家来说这都是光宗耀祖的事,可怎么……得到的答案竟然是这个?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
最奇怪的是杨真的理由只有淡淡地三个字:“不合适。”
“不合适?”
“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就是不合适。”
“杨真,这你可得想清楚。小李相公可是当朝……”
“这些我已经听见了。”杨真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但不合适。”
不合适……
非常简单的三个字,杨真也没有用多大的声音,然而他的眼神,他脸上的表情都无一不再说明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杨哥儿……”达鲁不花见王婆被对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忙走上前来揖了一礼。
那一天他受了李彬之命跟踪杨真回家,确认了杨子晴的住处后,便向文儒坊的左邻右舍旁敲侧击地打探她的事儿,得知杨子晴并未婚配,更未许人,顿觉喜出望外,急忙就向主子报讯。
那时李彬正被彭展镇之事搞的郁闷非常,成天都是愁眉紧锁,直到听了达鲁不花的回禀,这才稍稍阴转多云,只觉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件畅心满意的事了,三催五促地让人备好了聘礼,就要达鲁不花赶来提亲。
在达鲁不花看来,杨子晴虽生得好些,论身份不过一届草民,自家老爷人品地位,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对方自然是千肯万肯,不料对方家里竟然……
难道对方是嫌礼轻了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口道:“我家老爷年轻有为,仪表堂堂,虽然说不上貌胜潘安,但在朝中也是有口皆碑的美男子,而且对你姐姐可是一片真心呐,为了她这些日子天天茶饭不思……对了,老爷还说,若是做了这门亲事,大家就是亲家了,这一家人哪有不帮衬帮衬的道理?小杨哥儿有什么难处只管开口,便是想谋个官做,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哦?”杨真不等他把话说完,旋即淡淡地一眼扫了过来,“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达鲁不花拍了拍胸口,正待往下再说,不料杨真已照着脸一口啐了过来:“呸!你当我不知道呐?你们这些公子王孙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就丢在脖子后头了。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像我姐这样的,也只有生死由命了,是也不是?”
杨真这几句一问接着一问,问得咄咄逼人,更问得达鲁不花瞠目结舌,半晌才桀桀一笑,阴下脸道:“杨真,我这好言好语和你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怎么着?”杨真眉峰一挑,“这是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凭你是王侯公卿,也得讲个王法,我们一不偷二不抢,你能拿我怎么着?想强娶逼嫁……”
话音未落,只听“噌”地一声!
然后达鲁不花就发现自己心口多了一样东西……
刀!
闪着幽幽寒气的刀尖!
以及透着森森冷意的语音:
杨真:“先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我说杨真。”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僵,王婆连忙上来打圆场,“我就不明白了,小李相公这般人品身份,到底怎么不入你的眼,你倒是撂个明白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