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史一氓睡意全无,越想越觉得诡异,那老头显然认识爹爹却不明说,是友是敌也不分明,那位公子更是奇怪,莫名其妙冲他笑,那笑容里又似乎有着别的意思,他一时琢磨不透。
忽然,屋顶传来“啪”的一声,声音很轻,但史一氓却听得很清楚,知道房顶有人,他慢慢起身,提刀隐身窗户根处,侧耳细听,窗外却再无声息,他轻轻推开窗扇,跃到窗外,夜色中只见一道黑影迅疾远去。
史一氓见已然追赶不及,跃上房顶,四下里巡视一遍,见再无他人,这才跃下房来。
回到屋间躺在床上,史一氓心里隐隐不安,觉得自己必须立即离开扬州城,人地两生,容易夜长梦多,不能等到天亮,于是,将包裹背在后背,提着刀,轻轻打开房门,跃上房顶,四下里看了看,房顶只有梧桐树叶投下的斑驳的影子外,四周一片寂静,史一氓深吸一口气,伏下身子,双腿用力,几个起伏,来到城墙处,趁城头无人巡视,抛出飞虎抓,攀上城头,翻过城墙,出了扬州城,见无人发现,当即展开轻功,顺着官道急奔而去。
江南的夏天昼长夜短,不觉旭日东升,薄雾散尽,史一氓刚巧经过一个小镇,小镇依水道而建,水道并不宽,却修着整齐的石阶,码头虽然狭小冷清,却竖着一块石碑,上书:古码头三字,显然是大运河的支脉,直通杭州城。
史一氓没作停留,在码头处租了一条乌蓬小船,顺水道直奔杭州。
江南地区水源充足,河汊众多,水系相通,四通八达,万源归宗,最后都汇入京杭运河,临近傍晚,乌蓬船驶入了杭州湾码头。
杭州自古即是繁华之都,文风盛行,漕运兴隆,商贾云集,此时正逢华灯初上,码头夜市渐渐热闹了起来,各式商品和风味小吃琳瑯满目,游人如织,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喧闹不堪。
史一氓久居关外,这番繁华景象从未见过,一时目不睱接,流连忘返,信马由缰地在夜市中闲逛。
猛然间,迎面几个书生打扮的人,皆是一副富宦子弟模样,身着鲜亮交领长衫,头戴唐巾或方巾,脚穿不同颜色的方头布鞋,手中摇着纸扇,一路嬉笑着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史一氓突然记起爹爹史云鹤在河南少室山下分手时叮嘱的话,西湖渔叟孟清平素喜书生装扮,平时一副纨绔模样,史一氓不由留意起来。
但见这几个人都是三十左右年纪,怎么看都象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能子弟,根本就不象会武功的样子,因此,史一氓也并不在意,他不知道江南崇尚子学,多有才子佳人,文风盛行,因此,尚武之人也喜欢书生装扮。
只见那几位书生径直走进了码头,登上了一艘龙头大船,龙船有十余尺高,雕龙画栋,金壁辉煌,船头高耸,三层楼阁灯烛通明,彩灯高悬,不时传出莺歌燕舞放浪之声。
片刻之后,龙船慢慢转向驶出码头,史一氓颇感好奇,呆呆地望着龙船,直到龙船消失在河湾深处。
史一氓初涉繁华之境,眼界大开,在此之前,他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奢华之地,他随爹爹去过大名府、奉天府和太原府,虽都有繁荣的市井,却无此处的锦绣繁华,他一直逛到了月上中天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夜市,在大运河边上寻了一家上好客栈住了下来。
由于漕运兴隆,虽已至午夜,运河上依旧一片繁忙,各种货物从运河运往江南,各式各样的船只络绎不绝,河面上挂着红色灯笼的游船往来穿梭,煞是热闹。
连日的奔波让史一氓颇感疲惫,他把门窗锁好后倒头就睡,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日上三杆,他推窗望去,只见大运河面波光鳞鳞,碧波荡漾,阳光中帆影栋栋,一片繁忙。
史一氓正要关窗洗漱,突然一艘大船顺流而下,速度奇快,船上撑着十几米高的大帆,弦高体大,风驰电掣,船的四周弦上站了一圈头戴黑巾,腰缠板带的壮汉,一律着黑色对襟短马夹、黑跑裤,背手叉腰,威风凛凛,船头上站着三位儒生打扮的中年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指指点点,谈笑风生。
大船如入无人之境,所有的船只慌忙撤帆避让,闪得慢的或招来一顿喝骂声,或船体被撞受损,而船头的三个人似乎视而不见,习以为常,河面上顿时闪出一条丈余宽的水道,大船丝毫没有减慢速度迅疾而过。
史一氓一时不明就理,几步走出房间,恰巧店小二给客人送开水,史一氓一把拉住小二的胳膊问到:“小二,刚才过去的大船好威风,是什么人的船啊?”
店小二一副不可理解的表情,匝着嘴说到:“这位小爷,这都不知道呀?大名鼎鼎的漕帮听说过没?这是漕帮的船啦,每天要走几趟呢,看见船头上的人没有?那是响当当的漕帮三位老大啦。”
小二说完转身要走,史一氓一伸手又把他拉住,问到:“漕帮是江南数一数二的江湖大帮邦会,怎么帮会老大却是一副儒生打扮?”
小二脸露鄙夷之色,似乎他就是漕帮的人,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史一氓这才说到:“这位爷,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拿小的开心?谁不知道漕帮老大是落第秀才,出身书香门第,文武双全,自然儒生打扮啦。”
史一氓继续问到:“他们这是干什么去?怎么如此霸道?”
小二吓得一吐舌头,急忙放下手中的盆,把史一氓拉进了屋,这才低声说到:“我的爷呀,这话可不敢乱说的,漕帮势力大着呢,连官府都礼让三分,他们管你要金子,你不能给银子,若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那就别想跑,你的话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小爷你的脑袋可能就得搬家啦。”
店小二说完,生怕史一氓再说出什么狠话自己跟着吃瓜络,一溜烟跑了。
史一氓看着窗外,反复在想小二的话,也是初入江湖,无知者大无畏,一股英雄侠气油然而生,从小到大,他最看不惯有人作威作福,欺负良家百姓,他要会会漕帮,看看漕帮究竟是何来头,为何敢如此嚣张。
史一氓简单洗漱后,将刀包好塞进包裹内,斜背在身后,来到街边小摊处吃了一屉小笼包和一碗阳春面,直接去了码头,他打听到了漕帮总部所在,顾虑白天人多眼杂,决定夜闯漕帮。
百无聊赖中,史一氓径直走出城门,顺着河坊街漫步向西湖边走去。
时值盛夏,西湖岸边珠翠环堤,柳浪闻莺,花团锦簇,湖面上精美的画舫随波起伏,隐约能听到软语俏言,听着让人耳热。
史一氓信步走上断桥,断桥上没有人,他站在桥上回望,试图记住断桥的方位,以便月初来此等候爹爹。
只见断桥头的岸边矗立着几处精美小巧的凉亭,雕梁画栋,飞檐玲珑,水面荷花正艳,花上面无数彩蝶翩翩起舞。
史一氓记得,在大名府的天桥,他听说书的人讲过白娘子与许仙断桥相会的故事,说书的说断桥在杭州,原来果然是在这里,他又忽然想起了王梦烟,如果能和她在此相遇,当是人生一大快事,他不由自主地在桥上盘桓了好一会儿。
史一氓无心欣赏美景,提身顺着白堤前行,走过一座拱桥,绕过一段环形堤岸,右手边一座白墙黑瓦精美气派的院落煞是显眼,高大气派的门楼上挂着一块匾,黑底白字写着斗大的三个字:楼外楼,两进式院落,四周围廊挂满了红色羊皮灯笼,显是一家上等酒楼,时未及午,却已是宾客盈门。
史一氓信步走了进去,一个店小二立即迎住他,满面笑容却张开双臂挡在他的面前。
“对不住了客官,小店今天被人包场了,您多担待别处转转吧。”说着话,店小二伸手往外推史一氓。
史一氓少年气盛,脚下一使劲,使了一个千斤坠,身体牢牢地定在地上,也不说话,怒目而视。
店小二推了几把见推不动史一氓,也来了脾气,抬腿照史一氓的腿上踹了一脚,嘴里骂到:“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这里撒野,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说完,依旧用力往外推史一氓。
史一氓怒火上冲,右手轻轻一抬,使了一记分花拂柳手,将店小二的手腕轻轻向外一拨,那小二登时向一旁冲去,“咕咚”一声,头重重地撞在院墙上,脑门起了老大一个包,站起身来兀自骂骂咧咧,却不敢再走近身。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书生模样的中年汉子,步履稳健,脸带微笑,一举手中小扇,朗声说到:“小二不得无礼。”然后冲史一氓双手抱拳,说到:“请问这位公子来此有何贵干?”
史一氓急忙抱拳还礼,说到:“晚辈来西湖游玩,见这里精美雅致,气派非常,不由自主就走了进来,多有得罪,这就告辞。”
史一氓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中年书生“哈哈”一笑,手中纸扇“啪”地打开,在身前轻轻地扇动,边扇边说到:“不知者不罪,公子的分花拂柳功夫可是俊得很哪,如若不弃共进午餐如何?”
史一氓一时颇为踌躇,他只是一时兴起进来看看而已,绝没想过要在这里吃饭,可是人家既然以礼想请,只好一拱手说到:“晚辈实无叨扰之意,就此告辞。”说罢,转身往外就走。
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民以食为天,午时饭口,焉有送客出门之礼,薄酒薄菜,吃完再走何妨?”
史一氓知道再不答应就是失礼了,急忙停下脚步,转身抱拳说到:“盛情难却,那晚辈就叨扰了。”
中年汉子“哈哈”一笑,伸手拉住史一氓的手边往里走边说到:“少年英雄,合我脾气,走,跟我入内说话。”
偌大的一个厅里只摆了一张圆桌子,桌子的直径却足有八米,桌边摆了十把高背太师椅,桌上铺着白布,上面摆了十副碗筷,旁边休息的椅子上坐着四个人,清一色也是书生妆扮,纨绔气十足,居然正是史一氓在码头上见到的那几个人。
中年书生回头大声说到:“店家,再加一把椅子一副碗筷。”说完拉着史一氓冲着另外四个人说到:“刚才这位公子露了一手漂亮的分花拂柳手,潇洒自如,似曾相识,我自作主张,挽留了下来,不知可否?”
四个人“哈哈”一笑,皆站起冲史一氓一抱拳,说到:“幸会幸会,孟兄的客人自然奉为上宾。”
中年书生也“哈哈”一笑,冲史一氓说到:“小兄弟,那就请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