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话音未落,他就从象背上一跃而下,单膝跪于天子跟前,
“陛下言重了。”
他伸手卸下头上的重檐兜鍪,抬头长瞻天颜,
“臣北面为臣,心常鞅鞅。”
“既食朝廷之禄,不敢忘廊庙之忧。”
陆梁鸿一抬起头来,顾柷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哥们竟然是个混血儿。
小皇帝在心里讶异道,
方才他戴着头盔骑在象背上朕竟没看出来!
这盛朝的风气,简直开放得像明朝洪武建国初年!
顾柷暗自感叹道,
汉人王朝里,有几个是能让怀念前朝的文人出书、异族混血的将军守疆的?
更难得的是,安懋与陆梁鸿这么不对付,却从来没在小皇帝跟前抓住这一点血统问题大作文章。
顾柷在这一刻,不得不重新审视起了这个架空王朝的构建体制。
他思忖再三,谨慎回道,
“陆氏世代功勋,将军何必惴惴?”
陆梁鸿虽跪于人主之前,一身骁烈气势,却胜出小皇帝数倍有余,
“臣幼时尝闻家君教诲,我大盛边境安稳,多承仰赖太祖皇帝治国有方,于建国初年‘胡惟庸案’后,改行省为承宣布政使司,以朝廷流官代黔地土目,置三司五军都督府,绝宣使余孽踵为作乱,这才开国百里,拓土廓宇,创蒙元以来未有之功绩。”
顾柷心下一空,暗道,
这混血哥们说话还真直接。
“胡惟庸案”之关窍,可是帝王诛宰相以专权啊。
陆梁鸿仍坦坦荡荡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那赤诚的模样像极了刚穿越来时面对安懋的顾柷,
“臣上望圣勋,下承祖训,为陛下安镇西南,属克尽本职,实不敢冒功僭誉。”
“哪里。”
话都说到“胡惟庸案”的份上了,就算是仅仅出于帝王惜才的角度,顾柷也不好教陆梁鸿再跪下去。
他一面叫起陆梁鸿,一面笑而摇手道,
“陆将军动辄大礼,倒使朕浑身局促了。”
陆梁鸿这回倒没同小皇帝客气,十分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陡然就显出他胡人特有的身形优势,加上他一身甲胄,立时把周围人衬得都矮了一截。
“陛下圣德如天,臣愧受知信,鈇钺未加,且恩荣叠被,感戴无已,故而行此大礼,以表一片质朴忠诚之心。”
顾柷仰头看他,心理上却丝毫不觉得小皇帝被衬矮了,只是由衷赞许道,
这哥们身材真好啊。
这外形条件真是可惜生在了古代,古代审美最是排斥这种骨相锋利、棱角分明的混血长相。
要是他能生在原来时空的现代,这容貌气质一上镜,那绝对是赢过朝伟梁、艳压徐坤蔡。
“陆将军忠贞之心拳拳,朕怎能不有所体悟?”
小皇帝又后退了一步,同时叫起了仍在一旁躬身作揖的徐知温,
“陆将军的寿礼,朕收下了。”
“不知将军是否写了贺表,朕愿请将军进殿一诵。”
陆梁鸿应了一声,又露出了初登场时,那种纵恣无羁、狷狂洒爽的笑容。
“陛下万寿,臣自当作表以贺。”
他朝着立在小皇帝身旁、此刻默然不语的安懋伸出手,笑吟吟地作势递过那枚在自己掌心已然被攥到发热的承露囊,
“只是太傅衣冠狼藉,臣恐此刻进殿,或有好事者宴毕之后,弹劾太傅御前失仪呢。”